图中华>网游小说>风月王朝番外 > 第 8 章 “爷,戏唱完了。”
    早知有今日,当初就不该把这孩子引荐给独孤枫。虽说赶走了那些狂蜂浪蝶,免去一时烦扰,却也害这孩子走入歧途。若甘心一辈子唱戏,只怕日子还简单些。偏生去到了那世间最繁华富贵之地,见识了那些人那些事,生出了不切不实的念头,终究是误了自己。想到这里,独孤俭唏嘘不已。

    “快下来,沈相公!下来吧。上头危险,跌下来不是玩的。”

    在一众看客的吆喝声中,只有老人家仍在苦苦相劝。可是沈胜衣已经入了戏,着了魔,什么都听不见,也不想听见了。独孤俭无计可施,只得走到独孤枫跟前道:“得让人赶紧把他弄下来。这样闹下去,万一有个好歹,众目睽睽的,侯府的名声须不好听。事情闹大了,官府那里也不好交代。”

    独孤枫坐在交椅内,一脸愤懑道:“怕怎的?让他闹!读了几本书,认得几个字,写了几篇狗屁文章,正当自己是个人物了。从前本侯抬举他,因为他戏唱得好。他以为他是个什么东西?我倒要看看他能闹到几时。”

    独孤俭一听这话,那还了得,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,连声招呼自己的手下瞅准时机就把人从阑干上扒下来。一面又凑到阑干近旁,随着沈胜衣来回蹀躞的身影,转动着头脸道:“沈相公,你快下来。我有一件要紧的事告诉你知道。与你的身世有关。你只要下来,我立刻告诉你。”

    这时,一段唱词恰好唱完,沈胜衣做了个托腮叹息之状,这便不能不听见独孤俭的话了。只见他眼里闪过一丝激动,可是一瞬间就恢复了平静。他垂首看向老人家,浅谈一笑道:“不必了。我赤条条来到这世上,今当孑然一身而去。何必再生牵挂?这一世能遇见公主那样真心视我为友之人,此生无憾。您老保重身体,多劝一劝侯爷。”说完,转过脸去向独孤枫深深瞥了一眼,然后向阑干外倒去。

    沈胜衣坠入瘦西湖,当场殒命。等到候府几个熟识水性的健仆七手八脚把人从水里拖上来的时候,就看见他的额头上多了个碗大的血窟窿,半边脸已经看不出人样儿了。原来他从彩楼坠下时,额头不巧正磕在堤坝上一块凸起的青砖上。若非如此,在场之人那么多,瘦西湖能有多大,人未必救不回来。

    因为这件事,独孤俭瞒着独孤枫悄悄压下了追查简宁行踪一事。一则沈胜衣投湖一事闹得太大,当场就有州府的官兵上门来查问。目睹此事的百姓聚集在一起议论纷纷。维扬一带百姓生活富足,民风淳朴,鲜少有这样的惨事发生。因此说什么的都有。明明方才还看见一对璧人郎情妾意。一眨眼的功夫,竟横生出一桩人命官司来。众人回想起沈胜衣那一袭白裙的绝代风姿,都忍不住扼腕叹息。

    二则独孤枫的情形实在不大好。他口口声声瞧不起沈胜衣,极尽轻蔑之词。可是等到那人让人从瘦西湖里拖上来抬到他面前时,他先是盯着看了一会儿,然后仰天发了一会儿呆,再然后竟扑到那尸首身上放声大哭起来。

    下人们颇费了些力气,才把独孤枫和沈胜衣分开。独孤枫怔忡了半日,到晚上就发起高热来。人烧得迷迷糊糊的,嘴里一会儿唤着“宁宁!宁宁!”一会儿又唤着“小怜!小怜!”后经名医精心诊治,烧是退下去了,整个人却没了精气神。不但肌体消瘦,精神也时常恍惚。

    不知是不是连日高烧伤了肺腑,还是情思郁结的缘故,独孤枫不久又添了咳疾。半夜里常常咳嗽。用了许多药,就是不见效。反而因着对简宁、薛小怜二人的思念日益加深,这咳嗽的毛病愈发严重,以至时常咯血,身体每况愈下。连日常起坐也慢慢艰难起来。

    眼见瞒不住了,独孤俭只得命府里的文书将佳人走失、沈胜衣投湖,以至少主气极伤身一事尽数报于母后皇太后知晓。不出一个月,独孤柳便命太医院遣人赴扬州,将独孤枫接去大都医治。

    独孤枫临走前,在床榻上向独孤俭交代了几桩府中的要务。随即话锋一转,问道:“那日你说你知道小怜的来历。是诓他的话,还是你真知道?”独孤俭没料到他有此一问,愣了一愣,随即摇头道:“那是老奴编出来哄他的。谁知他真是个冷心冷血的。”说完,不住地叹气。独孤枫听了,也就不再问下去了。

    独孤枫赴京养病之后,独孤氏在扬州及各地的生意俱由独孤俭掌管。每三个月他会命人将各地商铺、房产等的开支收益编报成册,报送大都。独孤枫已经不能理事了,独孤柳身为太后,不便过问太多,不过看个大概,只不离谱也就罢了。

    幸而独孤俭处事尚算得上公允,领着一班管事不但将各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,对待那些客商租户也比从前独孤枫在时更加宽和。每年交予公中的钱银比从前只多不少。那些按月支取花销的族人们也都无话可说。

    至于独孤俭这一支的兄弟子侄,因为相帮着料理生意,或多或少都有了些自己的进项,不但地位跟着水涨船高,身家也比从前丰厚许多。至后来简宁回宫复位,查抄独孤氏全部家财,他这一支已蓄有不少家私。日子很是过得去。自此,独孤俭便索性在家养花种草,安度晚年。

    这一年中秋,独孤俭与早已金盘洗手与他做了邻居的薛老板一同吃螃蟹喝菊花酒。薛老板多喝了几杯脸红红的,便又说起从前的那些人和事来,絮叨道:“本指望小怜替我养老送终的。哎……到头来,还是孤老头子一个。等我走了,你得给我立个坟头。等你也走了,记得让你孙子给你上坟的时候,也捎带给我的坟头上洒些酒水、拔一拔草,别成了个荒冢,好不凄凉。”

    独孤俭因言道:“人死了一了百了,身后事都是做给活人看的。想那些做甚?”话赶话说到这里,他不由想起当日沈胜衣投湖一节,叹息道:“你说小怜那孩子心肠怎么那么硬?我都说了那样的话,换个人,总想知道自己的来历吧。”

    薛老板道:“说的是哩。他来戏班子的时候,那么一点子大,能记得什么事?说起来他这样的人品,原是该生在诗礼之家的。哎……这都是命,怨得了谁?”

    原来当日独孤俭向沈胜衣所言知晓他身世一事并非空穴来风。那一年薛小怜初出茅庐便名动淮扬。戏园子里但凡他的戏,必定座无虚席。一日独孤俭也来捧场,眼见对面楼上包间坐着个美貌的中年妇人。那妇人衣饰华丽,举止贤淑,独孤俭一望之下,只当是哪里来的官眷。戏园子里向来鲜有良家女子出入,因此格外引人注目。